#紫赤# 听话的理由 第五章
五
1.
赤司远远就望见伫立在图书室外的高大人影。他侧身靠在窗边，嘴里叼着根已经吃完大半的棒冰，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牙齿晃动，也不用手去扶。眼皮无精打采地低垂着，和往常毫无二致。他早猜到紫原会在外面等——图书室里是禁止吃东西的，还要遵守各种各样的规矩。
“下午好，敦。”赤司走近他，露出微笑，顺带调侃道，“还真少见呢。”在紫原的零食排行中，棒冰一直处于低位。因为味道和果汁差不多，却不如果汁来得方便。
“啊，这个？”紫原站直了身子，仰头将早已化成水的棒冰一饮而尽，“除了这个，就只剩下薯片了啊。”他拍拍鼓囊囊的书包，接着说，嘴角浮现出孩子般的笑容，“今天买的是新口味，想和小赤一起试吃哦。”
“我们进去吧，”赤司按住紫原正要去开书包的手，“那种事之后再说。”
“诶？怎么这样……”被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，紫原像泄了气一般，不满地抱怨道，“好无趣……”年纪小的孩子经常会费心为自己喜欢的人准备礼物，比如爸爸妈妈，或是喜欢的老师。可能是一张制作粗糙的卡片，也可能是捏得歪七扭八的人偶，诸如此类。虽然东西本身不尽人意，但都倾注了美好的用心。他们欢天喜地地献出宝贝，对方却看也不看一眼，用“啊啊，真有心，放在一边就行了”的台词敷衍了事。那绝对是极大的伤害。紫原现下多半就是这种心情。
“知道了。但是要先复习，可以吗？”看他委屈的样子，赤司便下意识地做出退让。在遇到紫原之前，赤司征十郎的字典里从来没有“迁就”这样的字眼。他始终循着自己的步调，至于其他人的感受，只要不和自己有所冲突，根本就无关紧要。
“真的？”紫原用询问的眼神看赤司，兴奋之余仍有一丝怀疑。赤司不理他，径自走进图书室。他在门口回过头，将右手食指抵在唇上，示意紫原别再出声，跟他进去。“小赤……”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，紫原却还是跟上去。没办法，在大脑思考之前，脚步就已经迈开了。他很喜欢赤司回眸时的样子，无论看多少次都会不自觉地失神。那双宝石般的瞳孔中仿佛有种强力的磁场，总能将他的思绪搅进赤色的旋涡，无可自拔。
赤司选了一张位于角落的桌子。那附近的书架上摆放的是哲学、宗教类的图书，很少有人问津，就算讲解时发出轻微的声音，也不至于打扰其他人。紫原先是拉开赤司对面的位子，想想又拎着书包挪到他身边——以阅览室书桌的宽度来说，面对面坐着，小声说话是无法听到的。
见他总算有了点想要学习的态度，赤司低低地笑了笑，继而打开自己的书包，拿出笔盒、课本和练习册。紫原托着腮注视着他的每个动作，就像在品尝美味的甜食。正在他一心享受的当口，赤司波澜不惊的表情却在即将取出什么的时候明显地一滞。只是一瞬间，便恢复了平静。“小赤？”紫原不解地看他。
“敦，很抱歉呢。出了点意外，我们可能要稍微改变计划。”赤司抽回手，将本想取出来的东西留在书包里，凑近紫原轻声问道，“能先告诉我，你有什么相对擅长的学科吗？”
“唔……硬要说的话，应该是物理吧。”
“是吗，那么……”赤司也不深究紫原所谓的“擅长”到底是个什么概念，直接将自己的物理练习册打开，用铅笔在目录上圈出几个章节，“把这几个地方弄懂的话，应付期末考试就没有太大的问题了。你先对照我的答案，把习题全都看一遍吧。看过之后还不明白的，我等会再详细讲。能做到吗？”
“行是行……”紫原接过赤司的练习册，心里却还惦记着赤司刚刚的反常。“出了什么事吗？小赤要走了？”
“把你的笔记本给我。”赤司没有正面回答，径自向紫原伸出手。他接过那本空空如也的笔记，随手翻了翻，很快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。“我不会走的。这个时间原本就是给敦腾出来的啊。快点开始吧，今天可能会有点赶。”赤司几乎在下一秒就进入了工作状态。他将自己的课本按顺序叠好放在左边，逐一摊开来，对照着上面的内容，全神贯注地在紫原的笔记本上写下各种各样的知识点。那速度看在紫原眼中，简直和打印机无异。他就好像在抄写一本现成的笔记，看不出有任何思考的时间。
大概是受了赤司的影响，紫原的效率意外得高。他从没发现自己对学习也能如此在行。赤司的练习册写得相当完美，每个解答步骤都清楚明白，配合练习册上的讲解，许多复杂的知识点都一目了然。到了后来，多数题目就算只靠自己思考，也能不费力地得出正确答案。即使是对学习毫无兴趣的紫原，也多少体会到了一些成就感。
“已经结束了？” 当他终于做完最后一题，合上练习册时，身边的赤司却还在奋笔疾书，一点即将完工的迹象都没有。听见书本合上的声音，赤司便低声问，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？”即便是在赶工，他也始终气定神闲
“都还好啊，小赤写得够详细了。”紫原把练习册立起来，手指扶着书脊转圈，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，余光瞟向赤司——那本对他来说只是件摆设的笔记现今已被用掉了一大半，赤司正用他工整娟秀的字迹将它变成真正意义上的“笔记”。
“呵呵，用心做不是也能行吗？”赤司一直低着头，手上的动作一刻也没有停下。他丝毫不怀疑紫原的话。他说懂了，就一定是懂了。那个人根本不知道怎么耍心眼，从来都是直来直去，很纯粹。“这样的话接下来就简单多了。我还需要一点时间，再等一下。”
虽然赤司说还要一些时间，但紫原并不觉得等了很久。他只是起身到杂志区逛了一圈，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赤司放下了笔，似乎在检查之前写下的东西是否有遗漏。“弄好了？”
“嗯，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。”赤司把笔记推到紫原面前，“回去要把上面写的全都看懂。”
“诶？要自己看么……”没想到还有“课后作业”，紫原有些气馁。
“本来打算用这段时间给你讲一遍的，但是现在只能靠你自己了。要听我的话哦。”赤司叮嘱道，随即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，“时间不早了，我们回去吧。”
2.
紫原当然不会忘记试吃薯片的事，一出图书室就迫不及待地打开，先递了一片给赤司，而后才拿了一片自己嚼：“这个新口味蛮有趣的啊，不过还是少了点魄力……”
“刚才不会一直想着这事吧？”赤司接过薯片咬了一口，忍不住捉弄他。之前紫原也请他吃过其他口味的薯片，老实说他吃不出太大的差别。可在这一刻，薯片酥脆的口感和浓郁的香味却令他感到舒心。和紫原一起的零食时间总能带给他这种感觉。就好像完全从既定的生活中抽离出来，置身于截然不同的闲适环境当中。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，令他舒心的并不是零食本身，而是提供给他这种经历的人——是紫原慷慨地敞开了自己世界的大门，与他分享其中的幸福。
“怎么会，我都有听小赤的话啊。”紫原嘟哝着，将沾在指尖的粉末舔净，又掏出两片薯片，做成鸭嘴的形状叼在嘴里。“小赤？这边才对……”他含糊地叫了一声——赤司正朝着和鞋柜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。
“有些没用的东西要丢掉。”赤司在拐角的垃圾箱边停下来，语气平淡。
“嗯？那是什么？”赤司打开书包，在里边翻了翻，掏出几片碎纸，看都没看就将它们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。紫原想起刚到图书室时他的反常，不禁好奇地跟过去。只见他又陆续从书包里拣出许多纸片扔掉。那些不是白纸，上面有明显的涂写痕迹，密集又整齐，不可能是草稿。连着扔了几次碎纸后，赤司拿出一个本子，表面上看还是崭新的。“等等，小赤！”紫原本能地握住赤司的手，阻止他把本子丢弃。谁知因为他的阻拦，里边又掉出了几张碎片。
“已经没用了。”赤司挣开紫原的束缚，弯腰把散落的碎片捡起来。紫原像是明白了什么，一把抢过那本子打开——尽管封皮安然无恙，里面的纸页却都被恶意地剪烂了。碎片太多，根本没有粘合的可能。从残存的文字中能够看出，这才是赤司最初为他整理的笔记。因为临时出了这样的状况，才不得不重写一份。始作俑者一定以为这是赤司自己的复习资料。
“敦，够了。别这样。”赤司握住他的手提醒道。紫原这才发现，不知不觉间，他抓着笔记的手已经爆出了青筋，本来还算完好的封面也被他捏得变了形。“小赤……”
“无聊的人做的无聊事而已。”赤司安抚地从紫原手中抽回笔记，转身丢掉，握着他的手却没有放开。
“你是说就这么算了？小赤你也太好脾气了！”赤司会成为同学间恶作剧的对象，这个事实让紫原非常震惊。不是因为他平日待人宽和，而是在这所学校里，居然有人敢对赤司征十郎出手。
“哼！如果真够胆量，就不会干背地里的勾当了。”赤司冷笑道，“和这种人计较，根本连‘有趣’都算不上，只是浪费时间罢了。”从小到大，他的锋芒都无从掩盖，遭到嫉恨也是常有的事。如果不服的话，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冲他来，那样也许还有斗一斗的乐趣。只会耍这种小手段的，和废物又有什么区别？
“小、小赤……”那个瞬间，紫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，感到脊背发凉。他想自己一定产生了错觉。赤司用轻蔑的口吻说“有趣”的时候，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。赤色的瞳仁中闪现出冰冷的光，令人不寒而栗。
那不是他所熟知的赤司征十郎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