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紫赤# 听话的理由 第十章
十
1.
紫原醒来的时候，床头的闹钟正指向八点零五分。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，昨晚睡在那里的人不知去了哪里。
“小赤？”紫原拨了拨散乱的额发，呓语般地呢喃了一声，并没得到回应。时间还有些早，他却再也睡不着，索性起来洗漱。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含着一嘴泡沫发呆时，他隐约听见楼下传来姐姐的说话声，听不清具体的内容，似乎是在和人闲聊。
是小赤吗？紫原一个机灵，彻底清醒过来。这个认知令他难以抑制地兴奋起来，窗外还没放晴的天空仿佛也一下子变得明亮了许多。“敦，不早了，睡吧。”昨天晚上，那个人只是静静地说了这么一句，便将他从身上推开，自顾自地在大床的一侧躺下。
“小赤，你生气了？”跟着爬到床上的紫原悄声问道，赤司却没再说过一句话。他始终背对着他，就连呼吸都轻得难以察觉。不反抗就是喜欢吗？虽然借着一时的冲劲说了那种话，紫原却无法肯定赤司的心意。他再笨也懂得，赤司和自己是不同的。如果说他的思维是一条笔直的大道，那么赤司脑中的世界就好比巨型的迷宫，擅自闯入只会迷失方向。他唯一能做的，就是等在入口处，等那个人想明白，自己带他走进去。
换好衣服，紫原迫不及待地下楼——赤司没有不告而别。这是不是表示他原谅了自己昨夜的出格行为？是不是表示他愿意接受自己？
“啊，敦，这么早就醒了？”正在厨房整理冰柜的母亲见他下楼，有些吃惊地叫他，“早餐在桌上，自己动手哦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几步来到餐桌边，紫原并没有坐下，只是随手抓起一片吐司，胡乱抹上炼乳，便送进嘴里，“妈，小赤呢？”
“嗯？赤司君吗？在那里啊。人家可是一早就起来了呢！”母亲微笑道，一边朝客厅的方向使了个眼色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客厅的落地窗边，对坐在棋盘前的，正是姐姐和赤司。
“看来是和棋。”赤司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，没有要整地的打算，“谢谢指教。”他微微欠身，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，看起来谦和有礼。
“算上让子的话是你赢了。”紫原的姐姐把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，继续道，“你是敦的同学吧？这种棋力一点也不像玩玩而已！比我那个笨弟弟强多了。”
“姐，最后那句是多余的哦。”赤司感到一对宽阔的臂膀从身后搂上来，是他熟悉的触感、熟悉的温度，“是小赤赢了吗？我看看……”那人就着亲昵的姿势从后面探出头来，盯着面前的棋局，不一会便赞叹道，“哇，真的赢了！小赤不是擅长将棋吗？居然连围棋也这么厉害，犯规哦！”
“不只是将棋，围棋和国际象棋都了解一些。”赤司偏过头看着紫原，“棋类是很有趣的运动呢。”
“完全不是‘了解一些’的程度吧！别看姐姐那样，好歹也是个职业棋士哦！”
“诶，是这样吗？”赤司眨了眨眼，稍有些惊讶，旋即便转向紫原的姐姐，“难怪棋力这么强悍。”
“只是今年的新初段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。今天不就输给你了吗？”她笑了笑，改变跪坐的姿势，朝着落地窗的方向，将手脚都伸展开来。或许和家族遗传有关，这也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。眉宇间和紫原有几分相似，长相倒很清秀，淡紫色的长发披在肩上，显得有些慵懒。光从随性的用词和举止上就能看出，她一定是个爽朗的人。
“别这么说，刚才多谢承让了。”
“你太客气了。”紫原的姐姐不好意思地摆摆手。这个家庭的成员似乎都不太习惯过于客套的说辞。“对了，还没自我介绍。我叫惠，是敦的姐姐。我家的笨弟弟，以后也请你多关照了！”
“原来是惠小姐。我是赤司、赤司征十郎，和敦是篮球部的队友。初次见面，请多指教。”
“哈，这么叫我实在是……不太习惯……”
“小赤和我一样叫姐姐就好啦！”惠刚一抱怨，紫原就在旁边插话道。
“这样好吗？”赤司有些迟疑。在他所知的领域里，这种亲近的叫法反而别扭。
“当然咯，是吧，姐？”紫原笑嘻嘻地征求惠的同意，双臂仍然环着赤司不愿松开。果然，惠也笑着点了头。
“那么，惠姐姐，请多关照。”
“已经下完了吗？看来是我们小惠输了？”谈话刚告一段落，紫原的母亲就端来了茶点。惠渴极了似的，一口气喝下了大半杯，顺手从茶几边的收纳盒中抽出一根美味棒，还来不及撕开，紫原就猛地扑上去抢。“那个新口味是我特地留着慢慢吃的！你不准乱碰！”
“我拿到就是我的了。你再去买不就好了？”惠全然没有让着弟弟的意思，东躲西藏地和紫原玩了起来。边上的母亲也不上前劝阻，只是不忘对旁观的赤司说上一句：“他们平时就是这样，请别在意。”
也许对常人而言，紫原一家人的相处方式是再普通不过的。可看在赤司眼里，却多了不少感慨，尤其是在那段记忆复苏之后。如果那时母亲没有离开，或者，她真的将自己也一起带走，那么现在他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的呢？尽管觉得这是软弱的表现，赤司还是忍不住想。
“对了，赤司君，中午要留下来吃饭吗？”等他们闹得差不多，紫原的母亲才开口问道。
“不必了，谢谢您的好意。我正打算告辞。”赤司礼貌地拒绝道，“今天中午再不回去的话，家里会担心的。”他是第一次在同学家留宿，而且事出突然，不早些回去的话，佳江肯定不会放心。
“诶！小赤要回去了吗？”听他这么说，紫原立刻露出不舍的神情。他还有话要问赤司，还有必须向他确认的事。
“是的，我不能多呆了。”赤司站起来，向紫原的母亲鞠了个躬，“昨晚打扰了，非常感谢您的款待。”
2.
紫原一直陪赤司走到车站，其间谁也没有说话。他们独处的次数绝不算少，这样的尴尬却几乎不曾出现。赤司总能适时地说些什么来避免类似的情况，然而现在，他似乎不打算这么做。
“那个……小赤……”这天不是周末，又正好错过了上班高峰期，等车的只有他们两个。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，紫原终于耐不住心中的焦躁。他有种隐隐的直觉，有些事若是今天不问，就很可能再没有机会了。“我没有小赤那么好的头脑。有件事，如果不是直接向你确认，我是不会明白的。”
“是什么？”赤司对上紫原的双眼，与其说是发问，不如说是在诱导。明明他才是仰视的那一方，气势却丝毫不输给身边这个高大的少年。
“小赤……”紫原想了想，飞快地看了看周围，随后倏地在赤司额上亲了亲。只是短短的一瞬，就移开了。“小赤，我们现在的关系，可以做这种事了吗？”
“哈、哈哈哈！”赤司不由地笑出声来。他仰起头，长长地舒了口气。紫原一定不知道，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等待，等待他做些什么来开启这段崭新的关系。过去总是紫原挑起事端，自己画上句号，这次不一样，如果不是紫原亲自去转动那把钥匙，他们就无法继续前进。只是没想到，那个人会用这样的表达方式。笨拙，却很真诚。这就是紫原敦，是赤司征十郎喜欢的紫原敦。
“小赤？”
“敦，过来。”不远处，巴士已经开始进站。赤司抬起手，示意紫原凑近自己。他的反应无疑出乎紫原的意料，那个人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，而后犹豫着低下头。就在他一点点向自己靠近的时候，赤司突然踮起脚，凑到他的唇边迅速地印上了一吻，双唇相触时，还坏心地伸出舌尖舔了舔。
“我走了。回去的路上要小心。”赤司说着，转身跳上公车，“假期就快结束了，学校再见吧。”
直到那趟公车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，紫原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。车门关闭的那一刻，他看见赤司回过头对他微笑，那是曾经一次次吸引过他的，摄人心魄的笑容。
3.
“少爷，我可以进去吗？”即使隔着门，也能听出佳江语气中的担忧。
“请进来吧。”
佳江小心地推开门，那不是赤司的房间，而是位于别墅顶层的书房。房内有很高的穹顶，豪华的办公桌就摆在窗边采光最好的位置上。四周围高大的书架上放满了书籍，全都是些精良、稀见的版本，乍看之下，就像个小型图书馆。这里本来是专属于赤司父亲的，那个男人有着执着的阅读嗜好，只是近几年为事业所累，在此度过的时间越发少了，赤司反倒渐渐成了常客。
“少爷，恕我冒昧。”从回来到现在，赤司已经在这里呆了好几个小时。不看书、不说话、不做任何事，只是像这样站在房间的正中央，仰着头环顾四周。表面上和往日并无不同，可佳江却看得出隐藏在那双赤色瞳仁下的、轻微的动摇。“昨晚……发生了什么吗？”
“呐，佳江婆婆，这个房间是从一开始就有的吧？”赤司答非所问，“从我们家搬到东京开始。”
“是啊，整间房子的装修，老爷最用心的就是这里了。怎么突然问起这个？”
“那个人，好像也很喜欢这里吧？”赤司闭上眼睛，久远的记忆再一次跃入脑海。那个棕发金眸的温柔女性，似乎也总爱呆在这里消磨时间。她就那么席地而坐，将自己抱在怀里，一边捧着书籍朗读。她的声音如同流水一般，清澈而舒缓。她喜欢亲昵地叫自己的名字，小征、小征……
被遗忘的记忆一旦被想起，往往会比从前更加鲜明。
“那个人是……”佳江感到吃惊，但仍怀着疑问不敢确定。毕竟，距离赤司最后一次提起那一位，早已过去了许多年。
“我的母亲。”赤司看向佳江。她先是瞠大了眼睛，旋即露出柔和的笑容。无论遇到什么事，佳江最先想到的都是怎样呵护赤司。“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？我找了好久，可居然连一样都没有。”
“没有？没有什么？”
“痕迹。这里连她的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呢。尽管曾经作为女主人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，到最后却什么都没留下。一张照片，一身衣服，或者一件私人物品……什么都没有。”赤司冷哼了一声，接着说，“明明记起了那么多事，回忆里主人公的脸却还是模糊的，怎么也想不起来。人的大脑还真有趣呢，佳江婆婆。”
“少爷，夫人她……她……”佳江很想说点什么来安慰他，话到嘴边才发现，赤司说的并没有错。妻子离家后，赤司的父亲就刻意清理了与她有关的一切人和物。虽然有些残酷，但那个美玉般的女人真的就像一件被搬离的摆设，再也找不到哪怕一抹印迹。
“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，都忘了吧。”赤司勾起嘴角，抱歉地说，“对不起，佳江婆婆，让您担心了。”
“小征愿意和妈妈一起去吗？”他记得，那时自己的回答是：“那爸爸呢？爸爸也会一起去吗？”让母亲最终放弃带他离开的，大概就是这句话吧？那么，现在的母亲，是不是已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找到了幸福呢？
